同濟大學中國戰略研究院院長、政治與國際關系學院院長 門洪華

總體國家安全觀研究中心辦公室主任、中國現代國際關系研究院世界政治所所長 陳向陽

中國社會科學院世界經濟與政治研究所外交政策研究室首席研究員 薛 力

　　2022年的腳步越來越近了！在新年的鐘聲即將敲響之際，“世界怎么了，我們怎么辦”的時代之問依然縈繞世界。回望2021年，新冠肺炎疫情深刻改變世界，國際格局加速演變，全球治理面臨前所未有的挑戰。展望2022年，世界形勢將往何處去，國際格局將如何裂變，全球治理將如何推進？歲尾年初，本報將推出“年終專稿”系列稿件，敬請垂注。

　　——編者

世界多極化深入發展既是歷史發展的大勢，也是國際社會的普遍期待。雖然新冠肺炎疫情深刻改變人類社會，但世界多極化、經濟全球化、國際關系民主化的大方向沒有改變。隨著新興市場國家和發展中國家群體性崛起，國際力量對比正加速朝著趨于均衡的方向發展。中國是世界多極化的堅定支持者和積極推動者，倡導各方共同建設持久和平、普遍安全、共同繁榮、開放包容、清潔美麗的世界。

2021年，哪些國際事件深刻影響世界多極化進程？2022年，國際局勢又有哪些趨勢值得關注？圍繞世界多極化的一系列問題，本報記者采訪3位專家，一一為您解讀。

　　2021年，世界多極化進程有哪些新變化？

日本《讀賣新聞》刊文稱，未來20年將是由美國一個超級大國主宰世界向著“多極化時代”過渡的時期。今后15到20年，不太可能發生某一特定國家實力崛起取代美國并主導構建國際新秩序的事情。新興國家預計優先考慮的將是保持經濟增長維持政治穩定。美國很可能會應其他國家的要求繼續介入沖突或全球性課題，但態度并不積極。

門洪華：2021年，世界百年變局深入發展，新冠肺炎疫情持續肆虐，國際形勢和外部環境加速演變。一方面世界仍處于動蕩變革期，國際力量對比深刻調整，單邊主義、保護主義、霸權主義和強權政治對世界和平與發展威脅上升，逆全球化思潮上升，不穩定性不確定性顯著上升，世界還會繼續呈現亂象。另一方面，世界多極化加速發展，美西方已不能維持在國際格局上的許多主導權。世界多極力量對比向更加均衡方向發展，發達國家主導的國際政治經濟秩序越來越不適應國際關系新現實。

2021年，一些國際事件深刻影響國際格局：一是美國大搞“小圈子”，美英加澳新“五眼聯盟”、美日印澳四方機制、美英澳三方安全伙伴關系和所謂“民主峰會”，大搞團團伙伙，糾集盟友圍堵中國；二是拜登政府上臺之后，美、俄、歐三邊的緊張互動，美俄和俄歐矛盾持續加劇，再次把俄羅斯逼到墻角；三是RCEP順利推進，為亞洲經濟合作注入新動力；四是美國從阿富汗倉促撤軍，將更多精力投入印太地區大國博弈，增加了中東地區和印太地區局勢動蕩的風險。

陳向陽：2021年，世界局勢錯綜復雜，積極和消極的因素并存。這主要體現在以下幾個方面：中國共產黨隆重紀念建黨百年，宣布實現第一個百年奮斗目標，召開十九屆六中全會和出臺《國家安全戰略（2021—2025）》，開啟第二個百年奮斗目標新征程，民族復興扎實推進，彰顯國際正能量；全球疫情持續，氣候變化加劇，非傳統安全挑戰在國際安全格局中的地位持續上升；美國倉促撤軍阿富汗，同時加緊在印太方向拉幫結派圍堵中國，加劇中美博弈和地緣角逐。

新冠肺炎疫情對國際格局演變產生了重大影響：一是重塑大國力量對比，疫情不僅全面檢驗了各大國的綜合實力，而且加速了多極化進程。美國抗疫相當失敗，持續嚴重的疫情及政治極化內耗重創美國霸權。今年是冷戰結束30年，持續多年的多極化取得實質性突破，冷戰后形成的“一超多強”格局正在被“不均衡的多極”新格局取代。在美、中、俄、歐四大力量中，美國的分量仍然相對最大；二是催生大國關系組合新變化，美國頑固地以中國為主要對手，包括將抗疫政治化，圍堵排擠中國，致使大國競爭日趨激烈。

薛力：2021年，美國拜登政府上臺后，外交上改變特朗普時期單打獨斗的做法，改為拉幫結派、聯合盟友和伙伴國，構筑新的鐵幕，打壓其認為的戰略競爭對手。當前，世界格局的顯著特征是，不同文明之間呈現出既競爭又合作（簡稱“文明競合”）的狀態。

一是拜登政府接任后，整體上延續了美國前任政府在全球戰略收縮的態勢，強化在部分地區的選擇性投入，同時要求其盟國和伙伴國承擔更多責任和義務。在國際事務中，美國不再“兜底”。這意味著作為全球唯一的超級大國，美國的角色正從世界的領導者轉變為世界的協調者。對于一些地區事務，美國會選擇性介入，但不是沖在第一線，而是更多在幕后操盤，通過提供信息情報、實施經濟制裁等方式達到目的。

二是歐洲近年來在國際事務上，更強調在多邊合作中發揮自身作為規范性的力量的作用，以展示其比較優勢。

三是民族主義思潮在全球崛起。越來越多的國家開始強調自己的文化獨特性，提升自身文化在世界的影響力。隨著美國戰略收縮政策的逐步實施，暫時沒有一個國家或者文明能領導世界，世界進入多文明競爭時代。但和平與發展仍是時代的主流。

四是隨著大國博弈不斷加劇，美西方國家試圖在不同議題上構筑排他性俱樂部，“新西方主義”的色彩越來越明顯。

　　近年來，推動國際格局演變的主要因素有哪些？

美國《國家利益》雜志網站刊文稱，美國向印太地區的轉向可能進一步分裂全球。文章稱，公開的競爭只會迫使世界分裂成不同陣營。承認多極化而不是兩極化，才是美國所處的當前和未來的現實，反而符合美國的利益。認識到這一點就意味著放棄戰略競爭。

門洪華：近年來，美國推動大國競爭回歸，但和平發展大勢未改；全球化進程雖受挫折，但其趨向仍然是積極的，新型全球化必將體現超越性和先進性；新冠肺炎疫情持續肆虐，使得全球性問題越來越突出，聯袂應對全球挑戰的呼聲愈加強烈；地區合作受到更大關注，地區意識和地區認同愈加強烈。

在地區合作更被看重的同時，兩種全球化主張正在角力，一種是美國以貿易保護主義為主導的俱樂部式全球化，一種是中國所主張的以多元一體、共生包容為主要特征的新型全球化。世界正在發生從舊全球化向新全球化的轉換，中美戰略博弈成為焦點所在。在全球化前景未明的時期，是各方力量博弈以發揮自身建設性作用的最佳時機。與此同時，世界經濟衰退情勢會催生新的發展動力，新技術新產業加速發展為下一輪經濟增長準備了條件。

陳向陽：國際格局多極化是一個長期而復雜的歷史進程，推進其深入發展的因素有很多。首先是多極化進程的自身邏輯和內因，各主要力量采取的戰略和政策引發了各不相同的發展走勢，總體呈現為新興大國相對上升、西方大國相對下降的態勢；其次是經濟全球化，順應全球化并且趨利避害的國家地位上升，故步自封乃至逆流而動的國家地位下降；再次是新科技革命，擁抱新科技革命、自強不息的國家地位上升，反之地位下降；最后則是新冠肺炎疫情的加速器作用，嚴格與科學抗疫的國家經濟復蘇成效卓著，放任自流、抗疫不力的國家社會發展出現混亂，中美抗疫形成鮮明對照。

薛力：2008年全球金融危機爆發后，美國做世界領導者的主觀意愿與客觀能力都明顯下降，導致多極化趨勢加速。

近年來，推動國際格局演變的主要因素：一是文明認同的力量加劇了文明內卷。越來越多的文明強化自己的文化認同，導致不同的國家采取一些競爭手段強化本文明的力量；二是逆全球化思潮正在推動全球化重組。長遠來看，即使出現一些旋渦和逆流，世界經濟全球化的大潮依然難以阻擋；三是隨著美國推行“印太戰略”，印太地區的軍事對抗態勢不斷上升；四是覆蓋全球的國際組織的作用正在弱化，包括聯合國、世貿組織等。而隨著共同利益的變化，一些功能領域正在誕生新的國際機制，如氣候變化、能源安全等。

新冠肺炎疫情并沒有從根本上改變國際格局，只是催化了原有格局的演化。疫情在有些方面減少了合作，在有些方面推進了合作，在有些方面減少了競爭，在有些方面又強化了競爭。

　　2022年，國際局勢有哪些趨勢和事件值得關注？

據法新社報道，12月20日，世衛組織總干事譚德塞呼吁全世界團結起來，“2022年必須是我們結束這場疫情大流行的一年。”

新加坡《聯合早報》12月12日刊發國際特稿，分析當下全球形勢，指出全球面臨嚴重的、迫在眉睫的人道主義危機，其中，阿富汗形勢最為嚴峻。據聯合國預計，2022年，全球每29人中，就有約1人需要人道援助，創下新高紀錄。新冠肺炎疫情大流行對發展中國家造成沉重打擊、平民百姓依舊最受沖突影響，赤貧人數正在急劇上升。

門洪華：展望未來，隨著疫情管控的加強，新科技革命將進入拓展期，新一輪全球化浪潮必然到來。新科技革命和產業革命將導致新的分化組合，發達國家與發展中國家的關系將迎來新的挑戰和機遇。在傳統的地緣戰略博弈依舊積累的情勢下，技術政治的導入將重塑國際關系，使得大國在科技前沿創新和國際規則標準兩個領域展開深度競爭，并推動產業革命的升級提速。

此外，隨著中美戰略博弈的深化，大國關系迎來新變革。當前，大國競爭主要在中國、美國、俄羅斯、日本、印度和歐盟之間展開。隨著美國針對中俄的戰略競爭全面展開，日本進一步與美國實現“戰略捆綁”，歐盟的“戰略自主”傾向和印度的戰略調整方向愈發引起各界關注。大國關系的復雜性將進一步展現。

陳向陽：2022年，有以下國際大事值得關注：一是中國主辦冬奧會，召開中共二十大，主辦金磚國家峰會，進一步向國際社會傳遞正能量；二是美國將舉行中期選舉，民主黨面臨嚴峻挑戰，美國為內政需要可能對外挑事，包括加大對華施壓；三是烏克蘭與俄羅斯劍拔弩張，俄歐、俄美博弈激烈；四是全球疫情總體逐步緩和，但局部不時反彈，世界有望迎來“后疫情時代”，但疫情“后遺癥”嚴重。

根據中國現代國際關系研究院即將發布的《國際戰略與安全形勢評估2021/2022》，“2022全球十大趨勢”課題組提出了2022年的十大國際趨勢：全球疫情趨緩多艱，帶疫發展競爭突出；世界經濟復蘇多舛，新興市場處境堪憂；大國競合陰晴多變，中美博弈進入相持；阿富汗局勢后患凸顯，地區沖突危機潛伏；氣候變化危害增大，減排博弈形勢復雜；科技革命加速演進，前沿競爭更趨激烈；印太軍備競賽升溫，國際軍控較量復雜；多國選舉輪番登場，內顧加重外溢加大；美國加緊拉幫結伙，秩序規則角逐加劇；中國崛起承前啟后，大國擔當引領世界。

薛力：2022年，新冠肺炎疫情可能會慢慢過去，世界多極化勢頭也會向更深入推進。而美國對華戰略競爭勢頭也會更加強化和細化。

疫情沖擊加劇了各國內部的矛盾、主要經濟體之間的貿易摩擦、圍繞后新冠肺炎疫情時期地緣政治主導權的博弈等，極大增加了2022年全球經濟復蘇的不確定性。在貿易和科技領域，發達國家將以所謂的國家安全為借口，不斷增加與大型新興經濟體在經貿、金融和科技等方面交流的障礙，極大增加了國際局勢演變的不確定性。

　　面對百年變局中的機遇和挑戰，中國應如何應對？

彭博社稱，2022年是具有深遠政治意義的一年，摩根士丹利經濟學家認為，過去的經驗表明，中國將設法在政治改組之年超額完成經濟成長目標。經濟學家預計中國政府將采取更多措施確保經濟增速達到5%左右，這足以使中國實現到2035年經濟總量翻番的目標。

俄羅斯REGNUM通訊社12月7日刊文稱，在世界范圍內，應對眾多全球性挑戰，中國有最好的答案。

門洪華：鑒于百年變局的風云激蕩，中國應推進全方位、多層次、立體化的戰略布局：一是以塑造21世紀第二個重要戰略機遇期為抓手，豐富、完善和統籌不同國家、地區和全球的國家戰略體系；二是以深化國際合作為主軸，以推動國際共同發展為主線，以加強國際統一戰線為抓手；三是全力應對美國的戰略聚焦，以此為基礎重組國際關系，提高國際合作、協調行動的水平；四是以經略周邊、共建“一帶一路”、深化與發展中國家的戰略合作為基礎，不斷提高對外開放水平；五是以塑造新型全球化為抓手，積極發展全球伙伴關系，引領全球治理體系變革；六是強調文明互鑒，加強文明對話，促進中外民心相通。

陳向陽：當今世界正經歷百年未有之大變局，多極化是大勢所趨。美西方的國際主導權正在歷史性地式微，以中國等為代表的新興大國的戰略主動權不斷增強，導致世界地緣板塊“東升西降”。面對加速多極化的國際格局，中國應直面挑戰、擁抱機遇：一是順應多極化大勢，堅持國際關系民主化，反對唯我獨尊、本國優先、倒行逆施的霸道強權，積極參與全球治理，提倡共同應對疫情、氣候變化等全球性挑戰和非傳統安全威脅；二是呼吁國際社會加強團結合作、反對分裂，反對拉幫結派、黨同伐異，共同推動構建人類命運共同體；三是從“后疫情時代”的多極新格局出發，積極運籌“多極外交”，均衡發展大國關系，穩步推進新興大國合作，堅決反制霸道強權的圍堵打壓，不斷擴大戰略回旋空間。

薛力：冷戰時期，美西方國家自認為是一種世界性的主導力量，因此對蘇聯及其盟友采取進攻性遏制政策。而現在，隨著“東升西降”的態勢顯現，美西方國家無力采取進攻性遏制政策，轉而構筑不同議題的防御性鐵幕以保護自己與盟友。

面對美西方國家的圍堵和打壓，中國要做好以下幾方面：一是保持戰略定力，堅定推進經濟全球化，推動全球發展倡議落地生根，不被美西方國家牽著鼻子走。二是聚焦發展，要堅持對內改革，不斷提升經濟發展質量和人民生活水平；要擴大開放步伐，在虛心學習國際先進經驗的同時，學會用自己的比較優勢去開展對外合作，即與其他國家互利共贏，比如，通過共建“一帶一路”，幫助其他國家特別是發展中國家的發展。三是在與美西方國家纏斗的過程中，既要堅決捍衛中國的核心利益，如臺灣問題、香港問題等，也要在大國博弈中展現靈活性，如通過適當的妥協讓步促成不同功能領域的國際合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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