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德報怨
日本戰犯在戰犯和戰俘的身份上糾纏,管理所的工作人員們則經歷了另一番內心糾結:這些日本人是仇人還是犯人?
撫順戰犯管理所成立之初,共有145名成員,多為軍人出身,很多人經歷了抗日戰爭,和日軍真刀真槍地生死相搏過。第一任所長孫明齋、副所長曲初都是老革命,孫明齋的舅舅被日軍的狼狗活活咬死,曲初腿上的殘疾就是拜日軍所賜,其他大部分人也都能寫出一本日本鬼子的“血淚賬”。最極端的例子是一個叫王興的看守員,10歲時,他親眼看到自己的7位親人被日軍用刺刀刺殺。
即便是最年輕的趙毓英等人,也對日本侵略有切身體會。他們看待日本戰犯的眼光,難以克制地帶有仇恨。但是,作為管理所工作人員,個人再大的血海深仇也要放下,必須無條件服從命令,對戰犯實施“三個保障”,即:保障不侮辱人格、保障生活條件、保障身體健康。
所長孫明齋給大家做思想工作,也像是在說服自己:“我知道大伙想不通,其實我最開始也想不通,但是周總理說‘20年過后再來看我們現在做的工作,就能明白其中的意義和價值!
當年的工作人員都記得孫明齋說的一個比喻:“我們現在克制、犧牲自己的感情,這也是一種戰斗,就像當年在戰場上和小鬼子拼刺刀。這些人當年全副武裝時各位都沒害怕過,現在改造他們的工作又有什么可為難的呢?”
撫順戰犯管理所,是審判定罪前關押戰犯的地方,是一個還不能叫做“監獄”的監獄。在人們的印象中,監獄意味著陰暗、冰冷、殘酷、恐怖。而關押在撫順戰犯管理所的日本戰犯,除了失去自由,其他任何方面都要比真正的囚犯優待得多。
最初幾天,管理所為戰犯提供的伙食是粗糧、細糧搭配,以高粱飯、窩頭為主。以當時中國人的生活水平而言,這已經是中等偏上的伙食標準。不說別人,管理所的工作人員吃的也是這些。
個別日本戰犯卻對這樣的優待不領情,他們先是拒絕吃粗糧,把飯菜倒進馬桶里,繼而發展到絕食。
管教干部看了心里有氣,有人說:“他們不吃就是不餓。這頓不吃粗糧,下頓還這么做。”有人說:“槽里有草餓不死驢,看他們能挺幾天。”
但是,連續幾天,幾個死硬分子真的一直拒絕進食。不管是什么原因,真要是在管理所有戰犯餓死了,都會造成極其惡劣的影響。管理所趕快將情況向上級匯報。
很快東北公安部轉來了周恩來總理的批示,將戰犯們按將官、校佐、尉官以下三級,分成小、中、大灶三種待遇,全部供給細糧。
具體的伙食標準列出來,讓很多管教干部都不能理解。這些戰犯每人每天菜金最低0.42元,最高1.54元。這是什么概念?當年最好的東北大米每斤只要0.1元,豬肉是每斤0.3元。
即使是最低檔次的戰犯伙食標準,也要遠遠高于管理所工作人員的水平。這樣的“牢飯”恐怕世界上不會有第二份。
日本戰犯不但吃得好,會吸煙者,每人每月提供一條紙煙;每周洗一次熱水澡、每月理一次發、定期接受體檢;每年春秋季各召開一次運動會,每逢節日還要搞會餐。管理所醫務室的醫療設施甚至超過當時的中級醫院,部分戰犯在戰爭中受傷致殘,管理所為他們全部安裝了假肢。
趙毓英學的是高級護理專業,還給她分配了新任務:“營養護士”,就是要給戰犯調配食譜,保證營養均衡。
每天,趙毓英開出菜譜,負責后勤采購的高震照單采買。高震后來成了趙毓英的丈夫!澳菚r候我們倆可沒少吵架拌嘴,他對我滿腹牢騷!汩_單子也不看看季節,三九天哪里有西紅柿賣?’‘指名要河鯽魚,漁民要知道是給日本人買魚,非把我當漢奸揍一頓’!壁w毓英笑著回憶。
抱怨歸抱怨,高震還是會想方設法把菜譜上的東西購置齊全。炊事員也有情緒,故意把米或菜洗得不干凈就上鍋。這個情況很快被發現,遭到了管理所領導的嚴厲批評,從此杜絕。
趙毓英說,每次大會小會,領導們都要強調一遍“三個保障”,嚴肅紀律。我們也逐漸理解,優待日本戰犯,不但是實行人道主義,更是改造他們的方式。要讓他們真真切切感受到中國人是如何對待他們的,反省他們又是怎樣對待中國人的。
中國人的以德報怨,拷問著日本戰犯沉淪已久的良知。
“文看武部”,說的是日本戰犯的標志人物武部六藏。他在1940年至1945年擔任偽滿洲國國務院總務長官,是日本對中國東北進行殖民統治的首要戰犯。此人極端頑固,一直宣稱他所做的一切都是“幫助滿洲國建設”。
1952年,武部六藏突發腦血栓,經醫護人員晝夜搶救脫險,但從此癱瘓在床。為了照料他,管理所委派焦桂珍做專職護理員。
武部六藏的一日三餐,都是焦桂珍一勺一勺喂到嘴里。他大小便失禁,焦桂珍端屎端尿,每天擦洗。直到1956年假釋出獄,武部六藏四年不曾離床,卻連褥瘡都沒有生過。
在接受審判前,武部六藏最終供述了全部罪行。六十多歲的武部六藏形容三十多歲的焦桂珍,“像母親一樣照顧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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